济南人胡波:抱歉,认识你时,你已不在

来源:济南时报

2018-11-18 18:19

发表于山东

认识你时,你已不在……  

昨天,第55届电影金马奖举行颁奖典礼。在所有的领奖中,可能这个是最特别的▼

领奖人一言不发,她转身望向背后大屏上的他,抱歉离场。

她是导演胡波的妈妈。胡波的作品《大象席地而坐》获6项提名,最终夺得最佳改编剧本、最佳剧情长片2项大奖。  

       

这是遗作。  

已经离去的胡波,是我们济南人。

 

1

大象席地而坐    

满洲里的马戏团有一只大象,它就一直坐在那,可能有人老拿叉子扎它,也可能它就喜欢坐那儿,很多人就跑过去,抱着栏杆看,有人扔什么吃的过去,它也不理。  

以上这段话是电影《大象席地而坐》中的开头独白,简简单单,一股寂寥荒诞的味道却缓缓散开。

荒芜的世界,冷漠的人们,理解难以达成,这种气质在影片里一以贯之。

胡波的父亲对采访他的记者说,他至少看了四遍《大象席地而坐》,就是不明白:电影里的人为什么都不笑呢?  

2018 年 2 月 16 日,农历新年第一天,电影《大象席地而坐》在柏林举行了首映。这是本届柏林电影节论坛单元唯一一部中国导演的作品,官方称赞它  “极富视觉震撼力,细致入微地刻画了一个自私自利的社会”,并授予费比西国际影评人奖。

电影时长将近 4 小时,现场 300 多名观众几乎全都没有中途离场,放映结束后,导演的母亲上台作了简短致辞:“今天来到电影节,感到又痛苦又欣慰。痛苦的是,我儿子为大象失去了年轻的生命。欣慰的是,大象能够在柏林电影节上映。”

四个多月前的2017 年 10 月 12 日,胡波在北京自缢身亡,年仅 29 岁。《大象席地而坐》是他的第一部长片,也成为他最后一部电影。此前,他出版了两本小说《大裂》和《牛蛙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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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胡迁是胡波的笔名

很多人是通过他的自杀才第一次知道胡波这个名字。

2

 一根绳子结束的生命和“冬春”风波  

2017年10月12日,胡波被朋友王磊发现自缢在北京五环家外楼道中。

此前,他曾为《大象席地而坐》的拍摄制作与冬春影业僵持。

2016 年,《大象席地而坐》的制片人刘璇在西宁举办的 FIRST 影展创投会上看中了胡波创作的剧本《金羊毛》  (《大象席地而坐》的原名) ,便介绍给了她的丈夫、著名导演王小帅,并决定由他们共同经营的冬春影业来投资这部电影,至此,胡波得到了第一次执导长片电影的机会。

▲2016年7月的青海西宁FIRST青年电影节上,胡波登台介绍他的项目《金羊毛》(《大象席地而坐》的原名)

据悉,影片在 2017 年初完成了拍摄,后期制作却因为双方意见不合陷入僵局,突出体现在对影片时长上的不同意见——胡波拒绝从230分钟删减至120分钟,但冬春影业坚持这样做。

知情人称,在冬春影业要求下,胡波重新剪辑出一个约2小时的版本。但“时长压缩破坏了胡波珍视的长镜头,导致碎片化的剪辑方式稀释了人物本身的情感,原本通过留白、迟疑、停顿、静默烘托起来的独特气质不复存在,电影最动人的部分,没有了。”

其间,胡波曾将影片寄给一些专业人士观看,想要听听他们的意见,其中就有廖庆松。廖庆松是中国台湾著名剪辑师,是本届金马奖特别贡献奖的得主。

▲55届金马奖特别贡献奖:廖庆松

胡波得到了廖庆松对 4 小时版本的赞许,但在接下来与刘璇方面的沟通中,矛盾更激化,遭受“威胁”,使得胡波一度认为他将失去自己的处女作:完成这部电影用了一整年时间,而最终,没有一帧画面属于我,我也无法保护它。它被外力消解掉了。(胡波,2017 年 8 月 26 日,《牛蛙》后记)   

3

济南人胡波  

他中考落榜,然后去了一学期学费4500元、交钱就能上的私立学校;

喜欢读王小波;

在山东传媒职业学院待过4个月;

三次考试,终于考入北京电影学院;

他的父母曾租住在济南西站附近,为的是方便他往返北影求学。

他曾从家乡济南一路逃票到大兴安岭,就为了看一眼叶子上的霜降。

2017年过年的时候,胡波在家没待几天,就去井陉拍《大象》了。临走前,胡波还和父亲说,让他提前准备好时间,至少 6 个小时,下次回家好好和他聊一聊。那是胡波最后一次回家。   

决定考北影前,胡波没有把学业放在心上。即使父母为了他上学、专门搬到了学校对面的小区,他仍天天迟到。 他爱写 文章,曾把文章给语文老师点评,老师不置可否。回来他就说:这老师没文化。

上高二时,胡波突然对同学说,从今天开始,他不说济南话了。同学问为什么,他说 他要考北京电影学院,现在就要练习普通话。高三时,他去北京蹭课,买了几麻袋电影盘回来看。他考了三次才考上,中间干过几天婚庆摄像,又从山东传媒职业学院退了学,只上了4个月。

2010 年,他终于考入“电影艺术的最高殿堂”北京电影学院,导演系,当时他22 岁,是班里年龄最大的本科生。

 

济南时报记者也联系到了胡波的几位同学和老师。    

高中同学张丰薪

喜欢王小波,成绩一般但会发光    

张丰薪和胡波高一就认识了。据他描述,胡波一直都不是那种很扎眼的人,学习成绩也一般,如果你不关注他,他就是一个普通人,但是如果你关注他,和他成为朋友,你会发现他很特别,身上有闪光点,“但不强势,不会占主导。”  

胡波经常会用正常的语气说一些很奇怪的话和举动,“挺温和,爱笑,单纯。”  

有报道说胡波喜欢韩寒,张丰薪对此进行了否定,其实他真正喜欢的是王小波,经常写一些小说,风格很灰暗很抑郁。“从那个时候起,我就认为他最后一定是能出来,能获奖,这是毋庸置疑的,只是没想到会用这样的方式。”多年过去,张丰薪买了胡波的书,他说还没打开看文字就知道是他的风格,“而且比以前更强烈、更犀利、更灰暗。”   

工作后,张丰薪跟胡波的联系慢慢少了,直到去年传来他自杀的消息,张丰薪难过了好几天,很多同学看了与他相关的报道都表示“这很胡波”,张丰薪也说,“他能干出这种事来,如今我也在这个行业更理解他的难处,选这条路也是没有办法。但是,我真的很敬佩他,他已经非常厉害了。”  

张丰薪说一直想看《大象》,网上早就有资源了,但是“没舍得”看,“等院线,不想用这种方式看。”  

山东传媒职业学院老师咸庆海

不爱说话,经常去网吧看片    

胡波2008年曾在山东传媒职业学院有过一段短暂的求学时光,咸庆海曾经给他授过课。说起胡波,咸教授回忆说,“他是08级艺文三班的学生,没上过几次课,经常去网吧看片。他高考文化课没考好,可能一直没走出来,比较封闭自己,不太合群。再加上那时候新校条件比较差,可能跟他理想的环境不太一样,不满意,没融入到同学中去,上了四个月就走了。”  

北京电影学院同学

他曾照亮过我们时间长河里某一瞬间的黑夜    

张凌曌眼中的胡波是一个很纯粹的人,“他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那种,甚至觉得这个人有点呆,反应不过来,但好像又是因为有自己的心事。”  

胡波虽然“怪”,但也有几个很不错的朋友,其中一位在他去世后说,  

“在这样一个自以为是实际却又平庸犬儒的时代,还有人因为这样的纯粹成为传奇,而他把自己的生命化成了点亮传奇的火种,尽管所有光亮最终都会熄灭,但相比起其他人,至少他曾照亮过我们时间长河里某一瞬间的黑夜。”

张凌曌说,同学们自发关注怀念胡波,并不是因为他和影视圈令人瞩目的冲突,也不是那些私人恩怨,“  而是我们清晰地知道他跟我们是如此不同——尽管在每个人内心都可能从未相信过这种理想主义,但我们仍然被这样的人所吸引。”她还说“格格不入的人总是走不了太长久,而我们往往甘于平凡。”  

胡波曾经跟张凌曌说过自己的家在济南,位于大明湖东门的菜市小区,家庭条件很一般。胡波去世后,同学们曾去吊唁,在大明湖西门他们还留下了一张合影,今年胡波祭日那天同学们又去了,“以后应该年年都会去。”   

听说济南有个影迷组织,《大象》获奖当晚几百人在群里热烈讨论,张凌曌十分欣慰,“希望大家多去影院支持一下他。” 

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时,他拍的短片被老师批评太艺术,让他模仿韩国人那样拍商业片,他照做了一个,一家电影公司看过后直接邀请他做商业片导演,但他拒绝了,他对自己的妥协感到烦怒。

“我不接受把一种油腻的虚伪当作所谓的复杂真实性与生动,不接受人际勾连为核心的规则,不接受存在中功利性的那部分。”——胡波,2017 年 8 月 26 日,《牛蛙》后记

打开胡波的微博,只有133条,评论和转发的人气基本发生于他自杀之后。

最后一条由他发出的微博是在2017年10月9日▼

“电影就是屈辱、绝望”▼

与偶遇的火山女主播的对话,令人唏嘘▼

“以后我的墓碑上要刻一个吊死的人。”

“墓志铭上写什么?这里吊着全宇宙最孤独的人——吗?”  

“人年轻时挺好,什么都不信,等岁数大了,信什么都没用。”  

“反正活着也没什么好事,就是像工具一样,写作,拍电影。但创作本身是去经历几何倍数的痛苦。”  

“那头颅挂在树梢/好像接近死亡能使你懂得什么/但世界啊/永远像最初的样子。”  

我们从这些事和句子里拼凑出胡波的性格拼图,特立独行,才华满腹,孤独,执拗。  执拗,往往让前两个特点走向孤独,走向两种不同的极端。 

4

别人眼中的胡波  

同学马哒:胡波是个一眼就能看出“不是个正常人”的人。 

他专注、执拗,不苟言笑,看人直勾勾的,常使人尴尬,“头发乱得像几个月没有打理过的杂草”,“一双眼神迷离的眼睛藏在镜片后”。  

“他是我在电影学院认识的人中最简单的一个。在电影学院我见到最多的就是谄媚和奉承。不知他是不谙世事,还是不屑于让自己陷入世俗纷扰,总之我羡慕他能活得那样纯粹。爱就是爱,恨就是恨。我喜欢你就请你吃饭,讨厌你就跟你吵架,并且没有中间地带。”  

《上海文学》编辑徐畅:“他的写作很个人,不像一些作家为了(发表)期刊而写作。他是野生的。”  

演员章宇:

章宇,就是《我不是药神》中的黄毛,也是《大象席地而坐》的出演者。在FIRST电影节的首映现场,谈到胡波,章宇背身而泣,他说:“大象是胡波这样被没收了工具的人,开垦世界的方式。”

 △ 《大象》主演彭昱畅(左)和章宇(右)在金马奖典礼现场 图片 | SAM YEH (视觉中国)

第一次试镜,胡波就对章宇说,  我不为钱、不为电影节拍电影。章宇不信,心想:“很多人说那话的时候可能是真诚的,他只是没有那么了解自己的欲望。”胡波又说:“我想要的一个表演,是之前所有中国电影里面都没有的。我要拍的,不是以往所有类型的中国电影。”  

胡波逝世一年后,章宇说:“他起码让我知道了,哦,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纯的人。反观我自己,我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俗人。”  

许多网友在再也不会回应的微博上发着独白▼

胡波的离去,给他的遗作罩上了异样的味道。  

如果他还在,也许55届金马奖也不过是一次例行的颁奖,《大象席地而坐》也许会泯然于我们浮躁的走马观花里,如今我们用后知后觉读他的文字,看他的电影,缅怀这样一位济南“老乡”,在他那不一样的电影语言里,品读人性,感叹唏嘘。

正如导演阿巴斯所说:

“有的人用缺席影响世界。”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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